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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有何不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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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沈辭鏡離開密室, 來到洗劍峰峰頂的洗劍臺時,已是第二日傍晚了。

這時,暮光在雲層翻湧, 黯淡昏黃,但當它們散落在洗劍臺上的師徒二人面上時,卻只映出了劍芒的冷色。

宮無一端坐洗劍臺上,背對著沈辭鏡, 道:“今日起, 你就下山, 去往無色/界拜訪東海龍王,向他取回我當年放在他那裏的一樣東西。”

沈辭鏡道:“是。”

沈辭鏡知道,宮無一會在這樣的時間點上將他支出歸元宗, 不外乎是瓊意口中的“道侶”的事。沈辭鏡從未想過要找道侶, 所以外界沸沸揚揚的“玉清道人正在尋找道侶”的事, 想也知道是歸元宗的掌門放出去的。

而如今,宮無一將他支出歸元宗,無疑就是對這件事的表態。

沈辭鏡將這一切看得分明,但他不發一言,就如同真正的寒冰那樣,沈默不語。

這樣的沈辭鏡,比當年那個總是叨叨著讓宮無一生氣的話的他要識趣可愛多了, 但宮無一心中卻充滿了不忍。

他沈默片刻,終於嘆了口氣, 轉身看他:“百年過去了, 你可還在對當年的那件事耿耿於懷?”

沈辭鏡沈默, 並未回答。

於是宮無一再度嘆息。

一百年前, 在白玉京的仙宴中, 沈辭鏡被人發現倒在白玉京山外的海灘上重傷垂死。他的靈魂遲遲不肯離開身軀,不肯放棄這心臟俱碎的殘軀,苦苦等待著什麽,於是歸元宗的人無法,只能拜托白玉京救治,直到沈辭鏡有所好轉後,這才帶回歸元宗將養。

而從這以後,沈辭鏡就像是著了魔一樣,一刻不停地修煉。

原本他三年成丹,十年成嬰的速度就已經足以叫人感到恐怖了,可沒想到百年後,他竟然一鼓作氣,跨過了十之**的修士都無法跨越的門檻,來到了合/體期!

當修士到達這一階段後,就是真正的脫離凡俗了,只要沒有外力的影響,他們就將與天同壽!

因此,當歸元宗短短百年時間就出了一個與天同壽的修士時,整個道門都為之震動,而玉清真人的名頭越發響亮起來,蜂擁湧向歸元宗為沈辭鏡舉辦的大典,之後又受到沈辭鏡的美貌所蠱惑,使得“玉清真人沈辭鏡”這個名字真正地傳播開去,也令沈辭鏡脫離了弟子之輩,開始與那些長老宗主之輩同坐一堂。

但對於這樣的一切,宮無一卻一直懷著一種憂慮,因為他知道,這孩子心裏有一個一百年都跨不過去的檻、一道一百年都無法愈合的疤。

宮無一緩和了語調,道:“我知道被摯友背叛的感覺如何,我也知道你心裏定然很不好受,但你的人生還很長,不值得為了他人而懲罰自己。”

沈辭鏡依然沈默,什麽都不肯說。

這樣的態度,令宮無一越發憂慮了。

宮無一沈吟片刻,覺得自己既然作為這小子的師父,那麽自然有開導他的義務,於是他緩緩開口,第一次說起了一件他從未對人提過的事。

“你或許曾聽說過……我曾經,也有一位摯友。而我與他之間,也曾像你與他那樣親密無間。”

沈辭鏡第一次擡頭看這位師父,打量了一下對方唏噓又正直的臉色,覺得這位師父可能不明白這樣的“親密無間”是什麽意思,於是重新低頭,什麽都沒說。

宮無一繼續道:“我與他在一次切磋中不打不相識,結為摯友,心心相印,如同一人。而那時候,我是歸元宗最受重視的弟子,他雖也是他宗門最受重視的弟子,但他的宗門在那時卻與歸元宗相去甚遠。因為這個理由,他在我面前總有種患得患失之感,自卑於自己的身份,也不願叫任何人覺得他不配與我為友,於是便發了狠地去尋那天材地寶法器劍器送與我,像是想要證明他的實力……”

沈辭鏡緩緩皺眉,察覺到了微妙。

宮無一:“我心中不忍,勸他不要如此,但他一意堅持,我又不知該怎樣排解他的自卑感,於是只能放任了他的作為、只能在收到禮物後以同樣貴重的禮物回報他,但他卻好像更失望了。後來,我的劍法到了瓶頸,我師父認為我應當入世後再出世,以成全我的劍術,但這樣的說法傳到了當時的掌門耳中,卻成了我要挑選道侶,於是便也沒有過問我的意見,廣邀同道,為我擇妻,一如今天的你這樣。”

“我那時年輕氣盛,看不慣那掌門的做法,直接去同掌門鬧了一場,負氣下山,遇到了他。我以為他是來安慰於支持我的,畢竟他可是我的摯友啊,但卻沒想到人心難測,他為了破壞那本就莫須有的道侶大典、為了終有一天能夠追趕上我,竟直接迷惑於我,令我與一女子渡過三日**,錯過了道侶之典。”宮無一長長嘆氣,“看啊,人心本就如此叵測,曾經再美好的情誼,也會因嫉妒、自卑、不甘等惡念,墜入魔道。”

沈辭鏡眉頭皺得更深了,但他擡頭看了一眼,卻又不知是否是自己會錯了意。

沈辭鏡道:“後來呢?”

宮無一自嘲道:“後來也沒什麽好說的,不過是一地雞毛罷了。或許是因為跟我撕破了臉,他便再不遮掩他的惡念,飛書給我,叫我將當年收下的禮物盡數還給他。我實在氣過了頭,萬沒想到曾經的摯友竟會有如此面目,於是憤怒之下拔下四根劍骨還給了他,結果一年後,他竟將他出生沒多久的女兒放在山門,說是那劍骨的‘謝禮’。我雖看不慣那人,但嬰兒總是無辜的,我總不能看著她死在山風中,於是只能抱入宗門,叫掌門收下。”

宮無一說著說著,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,頗為頭疼的樣子。

沈辭鏡不解道:“為何如此?這是何意?”

宮無一嘆道:“我又怎麽知道他是如何想的?他那人,多思多疑,城府太深,誰都難以摸透他的心思。我原本只道他雖心思詭譎,手段狠辣,但卻性情真摯,嫉惡如仇,也是一種堂皇正道,是可以深交的友人,但事實上,有些人從一開始就不該與他們打交道,更遑論深交。”

沈辭鏡沈默下來,不知該說什麽。

宮無一總結道:“我那友人如此,想來你那友人同樣如此。當年我就看不慣他城府太深,怕你們二人重蹈覆轍,但我見他好歹肯為你舍身,便認為或許會有意外,就放任了你們相交……而如今看來,這些性情相似的人,果然做法也往往相似,所以我若一開始約束你,不叫你們二人深交,或許就不會有此惡果。”他嘆了口氣,有些疲憊,“這是為師的錯,是我想得太少,沒有當好這個師父。”

沈辭鏡搖頭,道:“師父不必自責,我與他之間,與師父的事並不相同。”

宮無一道:“有何不同?”

“不同在於……我愛他。”沈辭鏡聲音有些發澀,“是想要與他共度一生的那種愛。”

之後,沈辭鏡便走了,消失在了洗劍臺。

洗劍臺上,宮無一沈默良久,反覆思考沈辭鏡的話,到底還是沒想通,皺眉自語:“這不都是摯友嗎?有何不同?”

……

沈辭鏡出了洗劍臺,向著宗門外而去。

路上,他遇見了風師姐風唱柳。

不,或許這也不算是遇見,而是風唱柳特意在這裏堵住了他。

“沈師弟,聽說你要挑選道侶?”風唱柳開門見山地問著。

沈辭鏡便也直白回答:“並無此事。”

風唱柳垂下眼,神色難測,最後,她長長嘆了口氣,像是放下了什麽,拿出流雲劍,遞向他。

沈辭鏡皺眉看著遞到面前的劍,並未接過。

風唱柳道:“我早已註意到了,師弟似乎從很久以前就不再用漱雪劍了,既然如此,我也不必留著這流雲劍,不如就送給師弟,由師弟交給你的心儀之人吧。”

風唱柳的話雖不直白,卻也不委婉,當即就叫沈辭鏡聽得呆了呆。

而風唱柳也並未等沈辭鏡反應過來,隨手將流雲劍拋向他,便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沈辭鏡捉著流雲劍,怔怔望著風唱柳的背影。

這一刻,他第一次這樣認真一位女子,然後,他突然發覺這位師姐似乎有些像一個人。

沈辭鏡忍不住出聲叫住她:“風師姐!”

風唱柳故作瀟灑的身影一僵。

沈辭鏡道:“你真的姓風嗎?”

風唱柳面色數變,深吸一口氣,捏緊了拳頭,再度生起錘死這個棒槌的念頭。

——對於一個剛剛向你告白過的師姐,你想說的話就只有這?!就這?!

風唱柳頭也不回,沒好氣道:“我不過一介孤女,又如何知道自己俗家姓氏究竟是什麽?”

“那你的名字從何而來?”

風唱柳道:“是我的金鎖上刻了字。”

沈辭鏡道:“可否借我一觀。”

風唱柳終於轉身,瞪著沈辭鏡,萬沒想到這棒槌竟會提出這個要求。

姑娘的隨身之物,是你說想看就能看的?!

你真的不是來找打的嗎?!

但面對沈辭鏡的這張臉,風唱柳卻怎麽都說不出拒絕的話。她咬著牙,拳頭捏緊松開好幾次,終於喪氣,取下了脖上的鏈子,將小巧的金鎖從衣襟內拉出,遞給沈辭鏡。

“可小心著些!”風唱柳叮囑。

沈辭鏡接過這金鎖,立即看到了寫著“風唱柳”這三個字的那一面。以他的修為,他瞬間便得知了這三個字並非是由刻刀所刻,而是由劍意寫下。

而這劍意的主人,正是他曾見過的那位“風月先生”!

所以如今,宮無一的故事沈辭鏡已全都對上了。

當年宮無一的摯友,正是曾經的天下第二,白玉京風近月,而宮無一口中的“摯友的女兒”,則是這位“孤女”風唱柳。

可是……

沈辭鏡擡頭盯著風唱柳,沈聲道:“風師姐,有沒有人說過你像一個人?”

風唱柳困惑皺眉:“誰?”

——天下第一劍,宮無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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